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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门儿

       在胶东农村,过年走亲戚称作“出门儿” 。这两年因为疫情的原因过得很不寻常,许多人是赶在疫情严重之前,备下年货给亲戚们送去,也不用亲戚家盘子碗儿的忙活酒菜,靠着炕沿儿唠上些家常话就走,也算是过年“出门儿”走了个亲戚。

      无论是在城市还是在农村,过年都算得上是件普天同庆的大事儿。而走亲戚这个环节不亚于国家之间的元首互访,就礼节的隆重与繁琐而言,农村明显重于城市。不论是白山黑水冰天雪地,还是草原大漠山城海南,人们都会在浓浓的年味儿里走亲访友,带去自己最真挚的问候与祝福,维系着亲情友情。没有“出门儿”的春节算不得一个完整的春节,不“出门儿”的人家算不得一户足够幸福的人家。

      如果问大家,儿时最盼望的事是什么,我想每一个人的答案就是盼过年,之所以盼过年,不外乎就是穿新衣,吃美食。穿新衣靠自己家长来圆梦,而在那个相对困难的年代,吃美食则要靠“出门儿”走亲戚,吃了东家吃西家来实现了。

      通常出门儿的准备工作在初一拜完年以后的下午就开始了,在我们家,初二一般都是跟随堂哥们去邻村姑姑家出门儿。母亲边嘱咐我去时该说的话,边往竹篓或者塑料提篮里装一些带给姑姑家的出门礼,那个时候物质匮乏,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,都是些油纸包的桃酥、自己封装的蛋糕、玻璃瓶子的水果罐头、还有两瓶“光腚”的白酒,当然少不了自家蒸的大枣饽饽和面鱼,上面用白纱布或包袱皮儿盖起来。第二天一大早就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,穿上新衣服,拎着竹篓去一个堂哥家集合,因为家族大堂哥多,我可是名副其实的“杨八郎”呢。这一队“外交使团”鱼贯而出,走在大街上可是显得浩浩荡荡,每每引得街坊们一阵子看。

      跨过一条小溪沟,再爬上一段陡坡,就到姑姑家了。排着队的给姑父姑姑哥哥们拜年,我排在老八,相比长大了的堂哥们,我能得到姑父给的两块至五块不等的压岁钱,当时也算是“巨款”了。寒暄过后,哥哥们排排坐,喝茶水打扑克,我永远是“观棋不语真君子”,其实是看不懂插不上话,只是吃着桔子瓣儿糖果,嗑着瓜子。四哥是厨师,因此和姑姑在灶间准备午饭,滋啦的爆锅声不觉入耳,香气弥漫着整个屋子,非常期待着能大吃一顿,祭祭肚里的馋虫。终于挨到炒菜摆满一桌,在姑父的礼让下,大伙依次就座,我长得小坐在桌的转角处,哥哥们继承了家族基因,喝酒都是海量,姑父家里白酒管够喝,而我只喝一点桔汁儿和香槟,在大家伙儿推杯换盏间,我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,嘴上可不闲着,已经用炸里脊、扣肉、凉拌猪头肉、猪皮冻、焖鲅鱼等美食把肚子喂饱了。在哥哥们声音渐大的谈论声中,我也加深了对家族事务的了解,姑父是个大烟筒子,烟雾缭绕间,祖上的历史,家族的旁支,村里的收成,年后的打算……等等都娓娓道来。

      姑姑把对侄儿们的待客饭尽力做得丰盛,按照惯例,晚上是要留侄儿们吃饺子的,在我们统一口径要返回后,姑姑姑父就没有强留。姑姑则进到厢房一顿操作,把每一家带去的礼物象征性地留下两三件,再给添置上一两件作为回礼,把篓子篮子挨个送还到我们手中,给家里大人都带上话儿,我们就告别姑姑姑父,在长辈的目光中排着队往回走,走出老远回头还看到二老站在坡顶张望。

      初三通常是跟随父母去姥爷家,打从我记事就没记得姥姥的样子,一大家子凑一起,父亲就掌勺炒菜,因为长辈居多,这一天,我这个小孩子是捞不着上炕上桌的,就在外间屋摆个小方桌,和表哥表姐一起吃,因为好菜是先紧着炕上桌子摆放,所以吃起来就缺点意思,那时候就想,自己啥时候才能长大啊,可以堂而皇之地上大桌喝酒吃菜,而不是坐着小马扎吃“菜底底”。后来姥爷走了,初三就改成去邻村大姨家,和表姐表姐夫们凑上两桌,大姨家生活得差一些,可这一天也倾其所有来待客,大姨夫也是厨师,一听说要去大姨家,我就很期待大姨夫的手艺。他在大柴锅里做菜,辣椒鸡和炖鲤鱼是十分拿手的,那个古朴老旧的小院在那一天充满了孩子们的笑声、锅铲声、煎炒烹炸声;充满了酸辣甜等烟火味儿和浓得化不开的亲情味儿……

      初四、初五会去二姨家或者同村的舅舅家,二姨远嫁在二十多公里以外的邻县,两地间没有直通的公交车,在那个没有家用轿车的年代,出门儿就算做是一次长征了。天色未明即起,父亲骑上大金鹿自行车,后面驮着母亲,我扶着车把坐在大梁杆子上,车子在布满砂砾的土路上颠簸着,我被包裹得像一个棉球,直面凛冽的北风,瘦弱的屁股被大梁硌得生疼,每次到了二姨家,腿就麻得不会走路。后来,母亲自己骑一辆女式自行车,两辆车的后座就可以给二姨家带去更多的礼物,可能是因为路途遥远且风俗略有不同,中午的饭吃起来格外的香,母亲和二姨仿佛有说不完的话,唠不完的家常。因为冬日天短还要赶路,所以饭后稍作休息就要返回了。二姨照例是大包小包的东西给塞满了纸盒子,捆绑在后座上,刚磨的黄澄澄的玉米面、红豆绿豆豇豆、喷香的面鱼……后来有了摩托车、汽车,去二姨家就不那么遭罪了,那段每年必走的“长征路”也成了我刻骨铭心的记忆。

      如今,我们依然在出门儿,汽车代步,礼盒开道,菜品不乏海参鲍鱼,岁钱动辄几百上千,却感觉少了那么点意思,一桌子生猛海鲜食之甚少,满屋子至亲好友话语不多。当然这是件好事,说明大家伙儿生活条件都好了,交通工具和通讯工具发达了,平时联系紧密,也不用干等着出门儿的时候互诉衷肠。传承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,随着老一辈的人相继离去,一些有意义的风俗习惯慢慢无人遵守,一些传统技法渐渐失传,出门儿,绝不应该仅仅是吃饭送礼这么简单,它宣扬着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,续写着千百年来的人文历史,记录着家族兴衰的沧桑过往,传承着祖先血脉的枝繁叶茂。出门儿,跨出的是家门,收回的是亲情;送出的是礼品,得到的是慰藉。亲戚,血脉里涌动着相同的基因,打断骨头连着筋,多出门儿,多走动,亲情才会越来越浓,越走越近。今年,你出门儿了吗?